河北省承德市的平泉县，地处辽河源头，原本是一个植被繁茂，资源丰富，环境优美的山城。不过，最近十年间，在平泉县一些山村里的百姓却闹心得很，山毁了，水灰了，树也快没了，空气就更别说了，这还不算，大家伙儿还得天天把心提在嗓子眼儿里过日子。这是怎么回事?
平泉县的卧龙镇，当地的老百姓说，10年前这里还是一个美得像神仙住的地方。不过，现在实在很难想象它曾经山清水秀的样子。灰色是这儿的主色调，天是灰色的，红瓦变成了灰瓦，院子里垛着的黄玉米也染成了灰黑色，树枝上、秸秆上，农田里，到处都垒着厚厚的灰土。
这么严重的粉尘是从哪里来的呢?10年前，平泉县开始招商引资，因为这里山体下埋藏着丰富的铁矿，铁矿产业逐渐成为支柱产业。一座座铁矿厂就像雨后春笋，十几年的时间，仅在卧龙镇及其周边地区，就出现了几十家铁矿厂。开采区负责挖矿石，铁矿石被运到铁选厂里，研磨成粉末，然后通过化学、物理、冲洗的方法将铁粉和石粉分开，选出铁粉，排掉剩余的尾矿。每一家铁选厂里，只要研磨机一开，顿时浓烟四起，声响震耳欲聋。安杖子村的村民说，如果几家厂子同时研磨矿石，“(一刮风)铁粉呼呼地往外刮，都看不着了这个院子。”
因为住得离厂子太近，一位小伙子连结婚成家都成问题：“我提一个媳妇散了，提一个媳妇散了，人家嫌噪音太大，人家嫌弃呢，嫌暴土。”
造成扬尘的还不只是研磨矿石，尾矿也是重要的污染源。尾矿是矿石经过选矿流程之后的废弃物，里面含有选矿过程中添加的药剂和有害物质，像这样裸露在外，不只是扬尘这么简单，如果遇到雨水冲刷就会进入河道。百姓说当地的地下水质也已经发生了变化。
闹心的还不止这些，大家说，一座座尾矿库就像一个个悬在头顶上的定时炸弹。尾矿库是用来堆存尾矿砂的地方，它的存在方式有点像垃圾填埋场，因为无法被清除，一旦填满，需要进行闭库、覆盖和植被的恢复，但因为堆存方式特殊，每一座尾矿库都是一个具有高势能的人造泥石流危险源。2008年9月8日发生在山西省襄汾县的尾矿库溃坝事故，至今依然让人不寒而栗，短短几十秒的时间，近20万立方米的尾矿砂连同大量尾矿水下泄，形成的泥石流瞬间吞没了下游的集贸市场和办公楼等设施，造成281人遇难，波及范围达到30公顷，事故之大，震惊中外。
正因为如此，国家对尾矿库的安全管理制定了严格的法律规定，每一座尾矿库必须经过审批，取得安全生产许可证之后才能生产运行。
尽管相关法规对尾矿库的选址没有硬性规定，但按照相关的设计标准，从安全的角度考虑，尾矿库的选址应该尽量避开重要设施和居民区。然而，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平泉县卧龙镇一带的尾矿库几乎都没有满足这样的设计要求，最终呈现出现在的样子：身后山沟里就是1个尾矿库，远处山上是1个尾矿库，对面山上紧挨着的有3个尾矿库，几乎所有的山沟都被尾矿库填满了。
紧挨着的这5座尾矿库将山下的草庙村围得严严实实。不只是草庙村，在整个卧龙镇和周边地区，不少自然村都处于被尾矿库团团包围的境地。这些尾矿库，高的有几百米，低的也有近百米高，记者粗略计算了一下，在居民居住比较集中的5公里范围内就堆放了近20个尾矿库，密度大，数量多，离居民区非常近。近的只有几十米远，远的也就几百米。
距离重要设施和居民区小于1公里，坝体高、势能大的尾矿库，被形象地叫做“头顶库”。这里的“头顶库”曾发生过事故。2009年4月15日，当地一家铁矿厂一座建在路边的尾矿库突然发生溃坝，25万立方米的尾砂顺势而下，3人瞬间丧生。
2013年5月，国家安监总局联合七部委发布的《深入开展尾矿库综合治理行动方案》中，特别指出了河北省承德地区存在“头顶库”的重大安全隐患，要求限期治理。平泉县的这些尾矿库是否都是经过审批的合法企业，现在的安全情况怎么样呢?在平泉县安监局，负责尾矿库安全运行的工作人员给出了这样的答案：“是合法的纳税企业，验收的时候都经过正规验收的。我只能这么给你解释，这个尾库它从设计已经把这些安全系数都考虑进去了，能2000年一遇的大雨它都开不了。”
不过，这样的说法却没能打消当地百姓心中的顾虑，村民们告诉记者：“下大雨肯定害怕，那年下雨他们害怕得一宿没睡觉，可是你跑也不赶趟啊。”
实际的情况究竟怎么样呢?大家的担心是否多余呢?记者观察了一些相对直观的指标。
按照《尾矿设施设计规范》，尾矿坝坝顶的高度必须比实际排放在库内的尾矿堆积面高出一到两米，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尾矿不会顺着坝顶溢出坝面。拿草庙村来说，它周围有6个尾矿库，记者看到其中5座的情况都是尾矿堆积滩面与坝顶边缘高度几乎一致。专家认为，这是存在隐患的，在排放尾矿时，如果不小心，就有溢出的可能。一个尾矿库里的尾矿就曾在一次事故中流进了旁边的农田。
除此之外，这里大部分尾矿库的坝体都没有进行任何覆盖，而且相当松软。这样不经过覆盖、松软的坝体是否合规，有没有安全隐患呢?县安监局的工作人员说：“啥也没盖它也按它的设计来的，要是不盖不会有安全隐患，对我们这儿就是一棵草不种也不会出事儿，只不过有风沙，环境不好明白吗?”
按照《尾矿设施设计规范》，尾矿库的坝体必须具备一定的稳定性。专家认为，像这样松软、陡峭的坝体在遇到大雨冲刷时存在安全隐患。国家安全生产专家组，非煤矿山尾矿库组副组长杨春福表示：“肯定是违反设计规定的，包括国家安全生产部门，和环保部门也是不允许这样做的。”
尾矿库的设计和建设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管理更不能有丝毫偏差。在《尾矿库安全监督管理规定》中，对直接从事尾矿库放坝、筑坝、巡坝和排渗设施操作的作业人员也有严格的要求，必须取得特种作业操作证书才能。记者在走访中发现，从事尾矿库巡坝工作的工人中，有证的不少，专业不专业就不一定了。
坝顶明明有标高，当记者询问时，两个从事巡坝的尾矿工却连这最基本的信息都不知道。一些在矿上打工的人说，几年前考个资格证不是什么难事儿：“上一节课，有时候安监局下来一个人，大概意思跟你讲，发一本书，证就发给你了。”
尾矿工们说，当地的安监部门对于这些尾矿库存在的安全隐患并非不清楚：“前天我们去安监局学习，安监局讲课的就说这些尾矿库就是老天爷看着了，现在来说这一片都没有达标，就怕下雨。这边一泡透了，上下都透了，说崩就崩了。你还跟老天爷抗衡去?”
不仅安全上存在隐患，尾矿管理的混乱也可见一斑。走在卧龙镇的乡村道路上，随处可见尾矿砂随意堆放在道路旁、农田边、河道边。因为尾矿砂对环境具有破坏性，按照相关规定，必须建库堆存，严禁随意排放。
这些铁矿厂对环境的破坏，当地环保部门又是否知情呢?记者了解到，这里的铁矿厂基本都通过了环评审批，为什么还会对当地的环境产生如此严重的影响呢?当地环保部门的监管又是否到位呢?在平泉县环保局，记者得到了这样的答复：“污染……那它现在既然属于合法的我们又没有关停权，我们只能是治理它。有不正常使用的时候我们就罚，就是处理。”
这些尾矿库既污染环境，又威胁安全，可是竟然都通过了当地环保部门和安监部门的监管，实在匪夷所思。难道仅仅因为采矿是当地的支柱产业，有关部门就能在管理上睁只眼闭只眼，把人命关天的安全大计当儿戏吗?发展是硬道理，但我们要的是安全的发展，持续的发展。为了发展经济，只顾眼前利益，不顾子孙后代，只图眼前方便，不顾安全隐患，这种不加节制靠山吃山、不顾规则肆意而为的做法，总有山穷水尽的一天，甚至还会给当地带来灭顶之灾。希望当地相关部门能够真正负起责任来，把百姓的生活环境，生命安全真正放在心上，监管治理都到位，才能为一方百姓带来真正的福祉。
原标题：《焦点访谈》 20150208 身处“尘世”头顶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