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下水道已经堵死，不能用了，这边这个，眼看也快了，都是油泥，排不出去，只能慢慢往下渗。”
在北京市东南四环十八里店北桥附近一家机修厂内，工人亮子掀开下水道井盖，里面堵满了深黑色的黏稠废机油油泥，液面距离地面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眼看着就要溢出来。这家机修厂专业维修挖掘机、推土机、吊斗铲等大型机械设备，由于工况复杂，这些机械设备发动机表面容易沾满油泥。处理这些油泥的方法，是用最传统的高压水枪冲洗，油泥随着水流直接排放进下水道。
从事回收处理废机油的专业人士表示，废机油、油泥属于高危废物，如果不进行专业回收处理，将对土壤、河流等造成不可挽回的污染。
14年如一日乱排油泥
十八里店北桥、南桥及其周边地带，集中了不少汽车销售、机械维修企业，其中包含着4S店，也有专修店、路边店等。与那些面向家用市场的维修企业不同，亮子所在的这个机修厂，客户多是工业企业，销售、维修的都是大型机械。
该机修厂成立于2001年，是国际知名工程机械制造商卡特彼勒在东北、华北的唯一指定总代理商，销售、维修兼顾。厂址附近曾经有一块大广告牌，路过东南四环十八里店这个拐角，都能看见，2008年前，广告牌撤了。现在去找，只能看见外墙上两个用油漆喷绘的机械轮廓。机修厂的大门相对于附近的汽车4S店也不显眼，但是北京周边的客户都知道，这里提供最专业的维修服务。
和普通家用汽车不一样，挖掘机等机械的保养周期以小时计，一般500小时就需要保养一次。保养的项目与家用汽车倒区别不大，主要是针对发动机的清洗。但由于工况的复杂，长期暴露在扬尘之中，机械发动机表面和内里都会附着机油油泥，极难清理。而这里的清理办法，首先就是用高压水枪冲洗发动机，将表面的机油油泥，冲刷干净，然后才是发动机内部的清洁和机油更换。
与汽车维修相比，除了发动机内抽取更换出来的废机油，机械维修还会产生油泥。而这些被冲刷下来的油泥，怎么处理?直接流进下水道。亮子说，厂里的老师傅们都知道，14年来，都是这么处理的。
不到一年下水道堵死
机修厂的清洁区，日积月累，地面已经被染成了浅黑色。下水道井盖，因油污粘黏，与地面融为一体。
亮子说，这个下水道已经被堵死，长年排放的油污早就让下水道不堪重负。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撬开井盖，井内是漆黑的油、泥、水混合物。明晃晃的污物，让亮子想起了新闻里看到的油轮泄漏画面。“这跟海里漂浮的原油特别像，排放出去肯定是污染环境的。”
清洁区井盖下的下水道，早些年就已经堵死，不能再排放油泥，“下水管道就碗口那么粗，堵死了，就只能靠渗漏。”清洁区下水道堵死，让机修厂不得不换个地方排污。一条在水泥地面上手工凿出的简陋排水槽，将油泥疏导到距离清洁区仅10米开外的另一处下水道。
撬开井盖，这处下水道的油污堵塞更严重，液面距离地面只有十几厘米。亮子说，这处下水道不到一年前刚刚清理过，现在也基本堵死。“大概是去年八九月份清理的，找了抽粪的拖拉机来，忙活了很久。”
油泥的粘黏性极强，疏通这样的下水管道，一般的抽排设备非常吃力，需要机械搅拌配合才能奏效。可是，疏通的效率远远赶不上排放的速度。
这里是北京周边维修大型机械最专业的企业之一，客流量很大，最多时一年能接收约50台大型机械的保养。每台机械发动机上的油泥，都会流向不堪重负的下水道。
年年粗暴排污年年过关
“其实品牌自身有非常严格的环保标准，但是到我们这边执行起来，就不行了。”
亮子说，机修厂每年都会接受来自卡特彼勒的环保测评，测评一共分成五个星级。能达到三星级，就是合格，同时可以享受品牌零部件的优惠价格。三星以下就是不合格，同时也没有零部件优惠。
在天津，有一个五星级的机修厂，那里执行了最高环保标准。“天津那个机修厂的所有区域，车间、整车清洗等这些地方地基里的污水、油泥，全部都流向专门的操作间。操作间里有专业油水分离器，将污水、油泥分离处理后，无害的部分再进行排放。”
北京这家机修厂并没有如此专业的油水分离器。可让亮子想不明白的是，即便厂里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排污方法，每次环保测评还都能被卡特彼勒授予三星称号。“每次应付检查，就把清洁区一挡、一盖，测评的人就是走走转转，吃个饭，完事了。”
亮子会经常掀开井盖，看看油污液面到哪儿了，会不会溢出来。如果溢出来就需要及时疏通，不然影响工作，但每到这时，他就会想厂里已经向下水道排放了多少油污。“环保的东西，我不懂。但是我知道这些机油，都是从石油中提炼出来的，还添加了防腐剂，排到下水道里肯定污染环境。”亮子说，机修厂可以通过机械使用过的机油，分析出发动机哪些部件出现异常磨损。比如机油里含铜颗粒，对应的就是铜部件磨损。“我知道铜就属于重金属，机油里的铜对环境肯定有危害。”
据了解，机动车维修企业产生的废机油属于危险废物。废机油含有致癌、致基因突变的苯和芳香烃，在空气中极易挥发，人长期吸入这些有害物质，尤其是老人、儿童，患血液病的几率将大大增加。如果泄漏到农田、土壤、河流中，还会对土壤和地下水造成污染。
废机油有人收油泥没人要
就在十八里店北桥附近，距离机修厂不足200米的地方，有一条被污染的小河沟。无需走近，就能闻到河水散发出的恶臭。河岸边，有几个下水道井盖，紧挨着河岸的地方已经有暗黑色的痕迹。
在机修厂里，有一块标牌，上面印着“污染控制规范”—请将废油收回废油桶里，不要污染周围环境。标牌下是两个铁桶，桶里盛着的是从发动机里抽取出的废机油。
“废机油，是有人上门回收的，一般是小贩子，开个小卡车，给点钱，把桶里的油收走。油泥，就没人要了，直接排放到下水道。”亮子说，废机油好收集，从发动机里导出来就行，油泥沾黏在发动机上，冲洗过后，与水混合，不易收集。即便收集起来，小贩也嫌脏，不会回收，所以经常被直接排放掉。
附近的汽车修理企业，也都将废机油收集起来卖给小贩。“修汽车的不脏，没有那么多油泥，所以废机油回收率比我们高。
本市废机油合法回收不足一成
实际上，无论是废机油还是油泥，都是可以进行科学回收的，只不过，需要具有专业资质的企业参与。在北京，真正能向专业资质回收企业提供废旧机油的单位和个人数量很少。
北京生物岛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生物岛”)是北京市获得废物经营许可证并具备废机油处置能力的3家公司之一。该公司办公室邓先生表示：“工业废弃油属于高危废物，对土壤、地下水伤害很大，一旦造成污染，土壤和地下水需要的修复周期非常长。回收废旧机油，一般做两种处理。一种是直接无害化处置，专业焚烧等;另一种是制作成回收利用的产品。”
“生物岛”废矿物油处理部郭经理告诉记者，北京机动车维修行业产生的废旧机油，每年大概是三四万吨，如果算上所有制造和机械加工行业，北京市的废旧机油每年一共达到十多万吨以上。能够被“资质单位”回收的废旧机油只有1万多吨，“不足10%，也就5%。”
大多数废旧机油，都被没有资质的非法商贩回收，由他们提供给没有环保标准的工厂进行冶炼，制成建筑模板的分离剂、防水涂料甚至假冒机油流回市场。
“个人和单位愿意把废旧机油卖给小商贩，主要还是回报高，小商贩出的价钱比我们高。我们正规企业会有一定的经营成本，包括技术、设备、排放要求。小商贩不用考虑这些，直接现金交易，他们所谓"竞争力"，就比我们正规企业强。”
原标题：机修厂油泥严重污染下水道
